三部曲之二 : 今年冬天會很冷－九月的春天

其實，只要你開口，我會留下的。

一切都太晚了。
人的一生只有一個早上，時間停不下來。
只有第一個早上是唯一真正的早上。中午比早上晚，晚上比中午晚，下個早上又比這個晚上晚。第一個早上過去後，其它的早上都是騙人的早上，都只是晚上，一個又一個晚上，已經很晚了，就只會更晚。
人只能一步步邁向死亡，一步步離開第一個早上，第一個春天，離很遠了，會越來越遠，越來越晚。

什麼都留不住，什麼都留不下。

一切都已太晚，一切都只會更晚。
已經很冷，他們說還會更冷，今年冬天會很冷。
一個太熱的夏天才過，他們說明年夏天會更熱。
怎麼會這樣！人都想追求更好，都只會要求更多。可是才經歷一次美好，不，還沒經歷夠，美好就不復存在，追也追不到，追到的總不夠好，一次比一次糟。人註定要花更多氣力追求，可是連得到的不夠好都越來越少。越來越多的，都是厭惡的：越來越不饒人的歲月，一根又一根白髮，有時還來不急變白就掉了，越掉越多，光禿禿，遮也遮不住，那一灘油，還有那只會越來越多的斑點皺紋，密密麻麻，有著數不清數不盡污點折痕的人生。

其實，再冷的冬，再熱的夏，只要你開口，我都留下陪你過。

我知道，你不會開口；你知道，我不會留下。
我知道你知道；你知道我知道。
我們之間是分號，不是要相連的逗號，亦不是完全的句點。
從生命開始的那一刻，我就一直在離開。沒有任何一刻是留得住，我註定踩在時間的輪上，不停地走，不停地轉。有時候，我走的好累，真的好累；有時候，我忘了我在走，我以為可以好好留下來，跟他們一起尋找他們以為可以留下的東西。但你放心，我知道，只有知道自己只能不停地走，知道沒什麼是可以留下，才會走得有意義，才有可能在一個輪子踩完後，不去踩另一個輪子，才能到一個沒有輪子的地方。

曾經我們一起走一段路，可是走著走著，在某個路口，一轉身，你不見了。
是你離開我，還是我離開你？
你不見了，是什麼時候不見的？一直在離開的我看著路面痕跡，發現也許你從未同我一起走。
我們只是在某個十字路口相遇，兩個輪子的交錯就那麼一小點，我們一起走只是交錯後的錯覺。
如果這是真的，一切都是我的錯覺，那麼就根本沒有我以為的離開。
我們不曾分離，如我們不曾一起走過。

我們其實早已相遇，也早已告別。
你想留我，我想你留我，都只是我們在河流兩岸的相同思念。

我忘了說，人的一生也只有一個真正的夜晚，就是那最後一夜。

當我們走到不能再走，沒有更晚了，才知道往前看，看到的不一定是後天，往後看，看到的也不一定是前天。生命就是這樣，既然最後一夜一定會來，那麼每一天都只是昨天，明天從來沒存在過，明天都是騙人的。難道要走到最後一夜才能明白：早上晚上，前天後天都是他們說的，自己看到的不一樣；自己看到的只能自己看到。

今年冬天會很冷是以為留在這裡的他們說的。我一直在離開，我已經離開。

我終將走到最後一夜，我終於可以真正睡著。在最後一夜結束時，沒有之前也沒有之後，沒有早也沒有晚，我忘了你也忘了我，因為我們在一起了，不再有我也不再有你。我終於可以好好地睡，如同風終於知道自己只是空氣，不再吹了。